他征服了3000英尺的峭壁,却没逃过爱情的牵绊
一次这个时代对户外冒险的最伟大纪录
撰文 | 肖潇
编辑 | 徐婉
继去年《伊卡洛斯》摘得奥斯卡后,今年,又一部体育话题纪录片《徒手攀岩》夺下了这座小金人。
奖项揭晓后,几位拥有投票资格的中国电影人均在朋友圈表示意外:“没想到是《徒手攀岩》!”毕竟,从艺术性和话题性而言,《徒手攀岩》似乎都不是本届奥斯卡中最好的影片。
纪录片一直以来就是奥斯卡最难预测的单元。相较其他几部提名作品,如《鲁斯·巴德·金斯伯格》《恐怖分子的孩子》《黑尔郡的日与夜》分别涉及政治、社会、种族、人权等议题,《徒手攀岩》似乎只是一次对人类极限的探索。
影片的故事非常简单纯粹:攀岩圈传奇人物亚历克斯·汉诺德(Alex Honnold),在没有绳索、安全带及其它防护设备的情况下,仅凭借双手双脚和一包镁粉,花费3小时56分钟就征服了“攀岩人心中的殿堂”——高3000英尺的伊尔酋长岩之巅。
然而,这种人类对自身和未知的探索,却总是带着哲学的迷人色彩,又有着形式上的热血澎湃。这,怎能不让评委们甘愿投出一票呢?
因爱情而坠入凡间的神
《徒手攀岩》的导演是华裔登山家兼摄影师金国威(Jimmy Chin),及其妻子伊丽莎白·柴·瓦萨赫伊(Elizabeth Chai Vasarhelyi)。在伊丽莎白柴的构架下,影片用前80分钟,在体育纪录片的一贯套路里玩出了新花样。除了那些令人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极限运动情节外,让这部影片不止于成为《国家地理》大片的,是其不时流露出的柔软和温暖。而这其中最为有趣的,当属主人公亚历克斯的爱情故事了。
有着社交障碍的“攀岩狂人”亚历克斯,生活异常朴素,他常年睡在车里,直接用锅吃饭喝水。虽然超群的攀岩技艺让他的广告收入不输给美国的顶级牙医,但他一个月仍花不到一千美金。他物欲很少,极为慷慨,把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成立了基金,投入了公益。就是这样一个“不是在攀岩,就是在去攀岩的路上”的人物,却终究没有逃过爱情。
女友萨尼(Sanni)的出现,让攀岩能力上接近“神”的亚历克斯,一下子跌入凡间。谨慎训练,七八年以来从未失手的他,在遇见女友后,就接连受伤。而萨尼对亚历克斯情感上的牵绊,也成为这部纪录片中最有戏剧张力的部分。
有这样三幕让人记忆深刻:
第一幕是女友为第二天即将前去攀爬酋长岩的亚历克斯剪头发。这样有着形式感的告白与告别方式,最适合亚历克斯这样不懂得用语言表达情感的人。这段场景拍得极美,女友小心地剪着,却又略显沉重,亚历克斯眼里满是柔情,不输星河。
第二幕发生在亚历克斯首次发起徒手攀登酋长岩挑战时。当时,摄制组已经做好了拍摄准备,导演金国威早早就攀上了顶峰待机守候,但亚历克斯却在半途中决定放弃。他回到车里,叫醒了女友,拥抱她。他曾以为理智会指引他在攀岩时做到无情和专注,但他却失败了。
换个角度想,那些情感的牵绊,和对自己不在状态的懊恼,也是生命中难能可贵的存在,难道不是吗?
最后一幕是2017年6月3日,亚历克斯花费3小时56分钟成功登顶酋长岩后,他给为了不干扰他、早一天就离开营地的女友拨去了电话,“能够做到完美,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他说,自己从未像今天一样笑容这么多。女友曾抱怨木讷的亚历克斯好像从来不会分享他的喜怒哀乐,但这一次,他做到了。他不仅仅是完成了梦想,也在自己的情感哲学中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纪录片故事的成立,一定基于人物的变化与成长。如果仅仅是纪录亚历克斯徒手登顶这么一个人类运动历史上的伟大事件,那么用一条不超过10分钟的新闻片就能说个大概,或者用报纸头版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名垂千古。但是导演却用了整整80分钟来细细描绘,让我们在近乎于神的亚历克斯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可爱和可亲。正如伊丽莎白柴在奥斯卡领奖时对萨尼说的那样,“如果没有你,这个故事就要无趣很多了。”
每天人人都有死亡的可能性
虽然《纽约时报》盛赞该片“是一次这个时代对户外冒险的最伟大纪录”,但《徒手攀岩》的故事主线其实仍旧离开不体育纪录片的套路——“梦想的危险指数”、“情感的牵绊”以及“最终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三个必要元素。
具体来说就是,牵引故事前进的动力和主人公的梦想密切相关,而主人公的梦想往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和挑战。而这追梦途中的一系列计划、准备、反复练习,都伴随着离奇壮丽的自然风景一并出现。
情感的牵绊往往来自于家庭和恋人。从事极限运动的人,都曾有过被周边的人或是至亲的人不理解的经历。例如本片导演、同时也是故事线中重要人物之一的金国威,他的母亲就曾在长期的不理解中最终妥协,并告诫他,“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比我先死。”
亚历克斯也有同样经历,他生长在一个含蓄的家庭,家中对“爱”这个词都羞于表达,更不要说支持他去攀岩了。所以在长期的社交碰壁后,亚历克斯发现还是一个人攀岩最快乐。于是他主动从名校加州伯克利退学,偷偷开走了家里的小卡车,开始了流浪的攀岩生涯。
影片记录的最后20分钟的攀岩过程中,导演用镜头特写和细节,呈现了亚历克斯的每一个动作和触点。广袤的山河壮景与渺小如蚁的亚历克斯形成巨大反差,仿佛我们一眨眼,他就会被身后的深渊给吞噬。
因而,片中出现的亚历克斯的挚友、同时也是攀岩届的又一位天才汤米·考德威尔(Tommy Caldwell)在采访中曾这样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人觉得这件事很了不起,但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的人都被吓坏了”。影片在着墨刻画人物的同时,也让外行人能够真正理解攀岩,进而尊重这项极限运动。
面对徒手攀登这一挑战,从小到大都是学霸人格的亚历克斯只能做出两种极端答案:要么完美登峰,要么坠落山崖。他也曾轻描淡写地说,“每一天,每个人都有死亡的可能性,只是无保护攀爬,将这种可能性更即时、即刻地呈现在你面前。”
同样是甘愿为一件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沃纳·赫尔佐格执导的影片《灰熊人》中也有一位这样的人物。主人公蒂姆西常年在野外追踪灰熊,他早就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灰熊手里。在亚历克斯和蒂姆西这样的“疯子”看来,为了梦想去死,比不明不白地死去简直好太多。人类自古以来就乐此不疲地对极限进行着探索,极致到一分、一厘、一毫,这样的精神和哲学其实一直都有,而每一次的实践都能让人再次热血沸腾。
你们怎么还看得下去?
关于攀岩的纪录片非常多,在这部《徒手攀岩》推出之前,就已有了另一部关于亚历克斯徒手攀登的纪录片《孤身绝壁》。相较而言,那部影片更像是展现亚历克斯攀岩过程的一场极限秀,看了让人大呼惊险。但只有这次的《徒手攀岩》,才呈现了一个完整的人物故事,一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及一次对纪录片道德标准的考验。
在影片正式推出之前,《纽约时报》的网络纪录片单元《Op-Docs》曾推出过一支10分钟的短片,侧重揭秘了这样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究竟是如何拍摄的,同时以大标题“如果他掉下去怎么办”,直击拍摄团队的担忧。
拍摄团队的担忧,也成为了该片故事的另一条辅线。拍摄如此险峻的户外运动,必须要组建一支懂得专业攀岩的摄影团队。华裔导演金国威本身就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也曾纪录过自己攀登梅鲁峰的壮举。他所带领的这支摄影团队中,每个人都是攀岩运动员。
观察式纪录片一直强调“导演是墙头的一只苍蝇”,但是这条准则在本片的拍摄中完全无法成立,因为即使是一只苍蝇,也可能干扰到无保护的自由攀岩,让亚历克斯付出生命的代价。
金国威在妻子伊丽莎白柴的采访中,曾吐露过自己的心理挣扎:“我们必须要克服着一切,而且要明白,哪怕发生了最坏的事情,我们也能心安理得地去拍摄。”
金国威在拍摄时也提出过他对于“柯达勇气”(Kodak Courage)的担心。所谓“柯达勇气”,是指被拍摄对象会在镜头前做出一些原本他们不会做的事情。因此,他与亚历克斯讨论过无数的方案,以确定怎样才是相互最信任和最安心的拍摄方式。这其中包括了:攀岩过程绝对不能有人跟拍;所有摄影师都知道该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出现;用超级长焦镜头捕捉亚历克斯的移动;无人机只能远远地纪录下岩壁上那唯一在运动的痕迹。
影片中有一幕,是其中一位地面摄影师在拍摄亚历克斯爬过最困难最危险的路线时,彻底地侧过身去,对着镜头问,“你们怎么还看得下去?”
他在问自己,也在问另一位反拍他的摄影师,还在问正在观看影片的观众。纪录片里,每一次道德的对话,其实都是双向的。导演既然决定将这些画面呈现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们早已挣扎过应该如何回答。与其让观众好奇这些拍摄过程和埋怨拍摄者的冷眼旁观,不如将拍摄者也作为人物展现在影片中。幕后惊心动魄的过程:那些整理摄影器材的小细节、摄影师吊在半空中的双腿……都让观影者明白,这不是一场炫技,这是一次真正的冒险,你的每一个感官都必须清醒。
在大多数时候,当我们看不见现场发生了什么,通常会谴责制作有失真实。但这一次,正因为我们介入了被摄者和主人公之间的亲密关系,才知道原来这种道德矛盾亦是双向的。
当穿过最危险的路段之后,亚历克斯在导演和摄影师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纵身一跃,跳到他们面前给了镜头一个大大的微笑。这样触手可及的冒险,就好像发生在我们眼前,当下。
亚历克斯在影片里说过,“你直面恐惧,只因这是实现目标的必然要求,而生命的意义在奋勇当先,至于原因不见得多么重要,这就是你的人生道路,你要好好地走下去。”
《徒手攀岩》获奖后,美国的社交网络上有不少人为影片《RBG》的落榜感到遗憾。这部高喊女权运动、记录政坛传奇大法官的影片确实也是划时代的一笔,但是,当我们置身于优胜美地(Yosemite)国家公园壮丽的自然景色下,当我们看着亚历克斯的攀岩感到手心冒汗,当我们听见他说“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时,或许在那一刻会忘却肤色、性别或贫富差别,回归到最纯粹的、人类的自我认知和探索,以及对世界和未来的想象。
这就是真实电影的迷人之处吧,像一面镜子,能照亮社会,还能折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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